秀才領著狄公沿著僻靜的街巷向北門走去。
「白天那沼澤地里走的人多嗎?」狄公問道。
秀才回答:「很多,一早那兒就人來人往,很是頻繁。農夫挑菜進城販賣都得走過那塊沼澤地。不過,一到晚上那兒就很冷清,很少有人行走。那個地方又經常鬧鬼。」
「為什麼不把這塊沼澤地填平呢?」
「四年前,我們這裡發生了一次地震,北門一帶的房屋全都倒塌了。接著,又起了一場大火,不幾日這裡就只剩了一片廢墟。待要重建時才發現這塊地方已經下沉了,比河面還低了一截,周圍全是污水塘、雜草叢,再也不能建房屋了,所以人們只得讓它荒在那兒。」
狄公點點頭。他想起來,多溫泉的地方常是多地震的。
這時,萬籟俱寂,明月當空。大街小巷都熄了燈火。
秀才突然說:「告訴你,我要離開排軍這一夥了。」
「是現在嗎?」狄公意思模糊地敷衍了一句。
「當然,」秀才揚了揚眉毛說道,「你可以看得出我同那幫痞子、乞丐不是一個窩的雀。我父親是縣學裡的助教,我也有了秀才的功名。我所以逃離家庭只是因為要想干一番事業。而排軍、禿子一幫一天到晚乾的就是偷雞摸狗的勾當,要不然就是伸手乞討。那幫蠢貨還經常嘲笑我,辱罵我。我讀了幾卷書,也懶怠與他們計較。我雖無奈誤投了他們一夥,但是決走不上一路。」
狄公點了點頭。
「你和你的夥伴卻與他們不同。」秀才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,「我敢說你們兩位曾經殺過人。你說你不喜歡殺人,只是因為聽了酒保說排軍從不殺人,也反對殺人。原諒我唐突直言,我全是根據事實推斷的。」
「還要走很遠嗎?」狄公沒理會他的胡說。
「穿過前面這條街就到了。這條街通衙門後院的一條死胡同。這兒就能看到許多坍塌的房子了。嘿,我再問你,你在衙門裡做公的那陣,經常折磨女人嗎?」
「快走!」狄公催促道。
秀才還在羅嗦不休:「你知道許多的女人都喜歡我,但我卻不喜歡她們。那些令人討厭的踐輩!嘿,當你用燒紅的烙鐵往她們身上貼或是用夾棍拶她們的手指頭時,她們會象殺豬一樣慘叫,是嗎?她們受刑時都是失聲鬼叫呢,還是嚎啕大哭?」
狄公抓住秀才的一條胳膊,用他鐵筋般的五個指頭使勁一勒,秀才痛得失聲哭了起來。
「你欺凌弱小!」秀才抽泣著用另一隻手托看受了傷的那條胳膊。
「你提出一個有趣的問題,」狄公和謁地說,「現在你自己作出了回答。」
他們默默無語地從倒塌了的破房子中間擇路而行,不一會便來到了一片潮濕的開闊地。灰濛濛的霧氣低低地飄浮在連綿不斷的小樹和灌木叢上面,遠處隱約可以看見北門的城牆和門樓。
「這就是你要找的沼澤地了。」秀才怏怏地說。
沼澤地一片寂靜,沒有人影,只有偶爾從遠處的灌木叢中傳來一聲水鳥的怪叫。
狄公沿著一條泥濘的小路朝沼澤地當中走去,同時仔細搜索著低矮的灌木叢。忽然他看見前面十來步遠的樹叢底下有一團紅光閃出。他飛速跑上前去,靴子在爛泥里發出呱唧呱唧的聲音。
他分開樹叢一看,果然是一具女屍躺在那兒。屍身用一條金線掐花的猩紅色綉衾包裹著,但顯然已被人翻動過了。
狄公俯下身來細細端詳了死者的臉。
那女子約莫廿五歲上下,杏臉柳眉,麵皮細膩白凈,甚是嫵媚。她面上平靜安詳,了無慍色。一頭縝密的烏黑頭髮卻往後被一根棉線繩胡亂地系作一束,露出晶瑩白玉般的耳垂。耳垂被撕破了,凝著幾點血跡。
狄公掀開那猩紅綉衾,又立即蓋上。
「你到路口去看看動靜,」他命令秀才,「見有人影,你就打個呼哨。」
秀才走後,狄公又重新掀開了那綉衾。那個女子一絲未掛,一把匕首深深地插進她的左胸,只留得那柄兒露在外面,柄四周有一圈干血跡。細看那柄,金銀雕鏤,寶石鑲嵌,雖年歲久了,顏色有點發黑,狄公一眼認出這是一件十分值錢的古董。那個老乞丐不識貨,只偷走了耳環和手鐲。他摸摸胸部,感到粘濕糊糊,再提起一隻手臂,發現仍能彎曲,尚未僵直。他想,這女子很可能就是白天里被害的。她面色安詳,頭髮蓬亂,赤裸著身子和雙腳。這些又說明她遇害的時候是在床上,而且是在睡眠中,被殺之後兇手才急急忙忙紮起她的頭髮,捲起一條綉衾包裹了身子,把她移到了這兒。
狄公將頭頂上的樹枝椎開,讓月光照著那屍體,根據他多年緝查和鞠刑的豐富經驗,他發現這個女子被人強姦過了。他站起身來,用綉衾仍將屍體包裹好。然後又把屍體搬挪到一處更幽僻的樹叢下,這樣一般的路人就很難發現。於是他回身去找秀才。
秀才正弓著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揉他的胳膊。狄公對他說:「你就在這裡等我,我到那倒塌的房子里去搜查一下。」
秀才哀訴道:「我一個人呆在這裡害怕。地震和大火時這兒死人最多,陰魂不散,誰都說這裡時常鬧鬼。」
狄公笑道:「這個不礙事,我有法子。」說著就在秀才坐的那塊大石頭周圍不快不慢轉了三圈,口中念念有詞。
「現在你可平安無事了,我曾從嶗山老道那兒學得這個禁魔真咒,任何妖魔鬼怪都無法近得你身!」
秀才將信將疑地坐定了。狄公很快穿過那片瓦礫場,插向了后街。在拐彎處他看見了今天午後和喬泰一起坐在那兒喝茶的那家茶館,再走半截衚衕,便來到縣衙門後院的那扇角門。他急急地敲了敲門。